虽然左侍之位,无法撼动。

但是却也没打消沈离枝想要往之努力的心。

这日司芳馆派人到各宫各院去例行修整花草,可想而知太子李景淮的三重殿会被争破头。

沈离枝就趁机从旁边冷清的一角拿起‘小和院’的牌子,又跟一旁记事的女官报备后就带着几名粗实宫婢撑起纸伞缓行入细雨当中。

夏日雷雨密集,前些日子夜起狂风吹折了东宫许多花枝花叶,园子内的景致大多受了不小的影响,因为人手不够,也只能分批进行修剪。

奈何天公总不作美,时常一日之内或雨或晴,难以预测。

所以即便下着雨,她们还是不能耽搁。

沈离枝虽然是末等女官,但是这些事也无需她来做,她只消看着宫婢,盯着进度,回头上报给记事的女官即可。

“沈大人,来啦。”前来相迎的还是杨左侍身边的那名女官,她姓郭,官任知判,一直辅助并照料杨左侍。

郭知判和杨左侍是姑侄关系,曾经都是服侍过先皇后的人,算是太子跟前的红人。

“郭大人。”沈离枝弯起眉眼,隔着斜飞的细雨朝着廊下的女官颔首。

“你们到花厅躲躲雨,等雨歇了再做吧。”

宫婢们都笑嘻嘻应了。

小和院虽比不上太子、孟右侍等人那儿易得赏识,但是这儿的杨大人十分和善好说话,即便工作有什么没做到位的,也从不会苛责。

宫婢们收起油伞,轻手轻脚走上深柚木色的回廊,顺着回廊往宽阔的花厅前去。

一个宫婢忽而察觉沈离枝并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瞧,她还立在雨中。

“沈大人?”

绯衣的少女在雨丝中手撑着伞,眸光柔和,“你们去罢,我去看看那几株芍药。”

“那大人莫耽搁久了,沾湿了衣裳。”

这雨虽然不大,但是缠绵不断,着实恼人。

站得久了衣服容易叫雨水沾上,再被风吹,素薄红稠不挡这邪风,容易染病。

沈离枝其实还是记挂着花枝上那个缢蛹。

也不知道过了这些天,它是否还在,或者早已经破蛹新生,亦或者受到雷雨影响,夭折了去。

花圃角落里精细呵护的托玉重粉芍药花苞半开未开,被雨水打得娇艳欲滴。

雨珠剔透,从翠绿的叶脉上滑落,溅入石砖凹槽里的水洼,涟漪阵阵。

沈离枝拢起裙摆,弯腰蹲下,手指拨弄着叶片,看见那个缢蛹壳子还在,但是端口已经破出了一个小洞。

蝴蝶已经破蛹而出了。

既然已经飞出去了想必是在暴雨之前吧?

沈离枝刚刚舒了口气,忽而觉得眼角余光撇见有东西闪了闪。

她伸过手指,挑起被打得垂下的花叶。

看见被一张蛛网缠住的一只蓝斑凤蝶。

纤细的腰身和半边翅膀被粘在蛛丝上,然而它却还没放弃挣扎,不住地扑扇着另一侧翅膀,想要脱困。

沈离枝见它挣扎越厉害粘得却越牢,就拾起地上一截连着叶片的枝条拨弄了一下它周围的白色蛛丝。

蛛丝割断后,仍没有脱困,因为那些细细的蛛丝还缠在它纤长的足和脆弱的翅上。

沈离枝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伞,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分开绕在它身上的残余蛛丝。

因为它实在太小了,沈离枝不由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手上动作一个不妥,会伤着这只新生、脆弱的凤蝶。

“你在做什么。”

四周安静的只有雨打芭蕉的声音,突来一声人语,把沈离枝吓得手不禁一颤,同时向侧边一滑,险些把凤蝶的翅膀戳穿,好在叶柄的端头只是险险擦过,并勾断了最后一根蛛丝。

蝴蝶挣扎了一下,振着双翅重新飞了起来。

沈离枝扔下手中的叶片回头,惊讶看向立在身后的太子。

常喜在他身后掌着伞,冲着她挤了挤眼,像是颇为担忧她的处境。

毕竟隔三差五能惹到太子垂询,这可不是件好事啊。

沈离枝刚要起身,却发现那只大难不死的蝴蝶竟飞到了她与李景淮视线之间。

她的视线穿过蝴蝶悬飞的身影看见太子慢慢蹙起的眉心。

沈离枝想起太子不喜蝴蝶之事,不由心中暗道糟了。

她伸出一指,那蝴蝶还颇为 ,立即将她细长的指尖当作了花枝落足,翅膀扇了一下,将坠落在它翅膀上的雨珠震碎抖落。

沈离枝抬起另一只手挡在蝴蝶的上方,为它遮去了细密的雨水,也挡去那两人不善的视线。

“见过太子殿下。”她起身屈膝。

好在此时地上积水,倒不会强令她行跪礼,只不过起身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早已经被雨水沾湿,与跪进水里相差无几。

在伞面的阴影之下,李景淮那张脸棱角分明,挺鼻薄唇,剑眉凤目,还有种碎玉寒冰的清冷。

沈离枝不由咽了一下口水,弯起眉眼,温声道:“我来看看左侍大人的这几株芍药。”

李景淮也不瞎,早看透她欲盖弥彰的动作。

“你手里是什么。”

沈离枝微微抬起左手,像是自己珍藏的宝物不情不愿亮给他们看一般,声音更是小了一些,“一只蝴蝶……而已。”

常喜连忙道:“沈大人,咱们殿下最不喜见这小虫,还不快快弄死。”

沈离枝从善如流,连忙应是。

“奴婢这就带它走。”

常喜脸揪成了一团,愁眉苦脸。

天爷呀,弄死可不是弄走。

然而带走是不可能带走的。

“站住。”

李景淮果然发话了,修长的指尖在盘起的小臂上轻轻点了点。

“哪来的蝴蝶?”

沈离枝刚想说芍药枝上的,可是想到之前大福二福说会有打理花圃的宫婢受到处置,她就改了口,“在蜘蛛网上的。”

李景淮指尖落在臂上,没再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在雨中浇得湿透了的少女。

单薄的半臂因为是薄纱质已经贴在内衫之上,发丝上氤着水珠,像是烟笼的寒江水,丝丝缕缕,更显得鸦黑一片。

卷翘浓密的睫毛承托不住密匝匝的雨珠,一颗颗往下落,就好像委屈落泪一般。

可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害怕落泪,而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柔声对他道:“佛曰,相见既是缘,奴婢想着既然见着了,就救一救它吧,再想法子把它弄出宫去,既不伤它性命,也不算坏了殿下的规矩。”

李景淮微微侧过头,半阖起凤眼,从眼尾睨出一点奚落,薄唇微张就哼道:“佛曰,救走蝴蝶,饿死蜘蛛,是罪也。”